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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村庄一起老去的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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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我的母亲,这些年里有了很多新的“认识”。认识一个人如读一本书,每一阶段都有不同的感知体会。这么多年里反反复复的聚散,算下来并没有多少真正在一起生活的时间。本来人世间极为亲近的关系,也不免感受起来既近又远。许多童年时候形成的认知随着岁月流逝都变迁无形了。

他们衰老地如此迅速,而我和妻的孩子又出生得如此晚。如今,他们竟已是力不从心。我愿意相信他们是乐于照看他们的孙子的,如果身体允许的话。但终究只是试探了一周不到的时间,便宣告失败了。妻的“埋怨”不无道理。母亲应该在岳母还在这里的时候就开始去充分“试探”,而不是一天到晚“躲在”小卧室里,等着有事去喊,等着吃饭……岳母和妻妹回老家了。母亲也该走出小卧室,但两三天就已经引发了腰椎的症状加重。而父亲的腿脚、头脑都不好,自然不能独立照看孩子。妻也是无奈,督促我于岳母走后的周末就买了票,我陪她匆匆把两个孩子送回了湖南妻老家。

妻向母亲诉说过,既然照看不了为何不早说,本来和岳母、妻妹她们回去也就省事一些。母亲自然又要长篇解释一番。我也觉得她该早一点尝试,早一点得出结论。但母亲历来是在柔弱的外观背后都会很固执地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,别人很难说服她,而一旦受到指责就会摆出柔弱相,让人不忍再去理论。另者,母亲的行事风格全然不同于岳母。她关于她“之外”的所有事项都不会“积极”行动,她习惯于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从年轻时候就是如此。即便看起来她对于你所说的事情她都在听,但实际早就“心不在焉”地过滤掉了和她并不十分相关或者她并不十分感兴趣的东西。

关于类似这些,关于母亲的敏感、抱怨等等情绪,我在二三十年的时间里经历很多。也一直如上所述地有些抵触,关于她对父亲的指责、对于往事的耿耿于怀,每每谈及便又不免痛哭流涕一番。在老家那个环境里,我没有经历她所经历的,而她相较父亲的经历也缺失了他们结婚前的二十多年。农村里有算计不完的账目,彼此的鸡毛蒜皮又或是跨越原则的恩怨情仇。如同她对父亲的指责并不那么客观一样,我更是无法置喙于她的关于过往的陈述与总结、感慨。

我也是后来在她算是在外打工的日子里,才渐渐知道她的一点“抱负”。她侃侃而谈小领导对她的“赏识”,也指责一些小头目的行事无条理,等等。她不像我和父亲那样安于“平凡”,她更像小舅和舅妈,有一点点“官迷”,有些所谓向上的追求。而父亲一生至今都是个保守求稳的人,如今因为记忆力减退,个人生活能力都已残缺,不消说个人卫生和外在条件了。这一切都打消了母亲的隐隐不退的求胜心,她自称这些年里慢慢习惯了父亲的生活方式,也尽量不再指责和抱怨。她不肯早点来,我后来倒是慢慢理解了,毕竟父亲这些年的外在形象已恶化不少,留在村子里人们渐渐也都习惯了,而外出接触陌生人,非其所愿。前些年里我也抱怨过母亲对于父亲的抱怨,可真待和当下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时候,我才知晓母亲的“付出”,父亲几乎每件事都需要母亲的参与和“指导”,从洗脸刷牙,到喝水吃饭,都要反复跟随嘱托。我不可能有次耐心,而这耐心于母亲却可以想见是逐渐于无奈之中磨出来的。

从我上初中时候起就开始了对这个原初家庭的远离,从一周和几公里,到后来的一个月十几公里,半年几百公里……在我还读高中的时候,父亲曾说起我长大了要把母亲带在身边,她离不开我。我那时不以为然,以为一切都是暂时的。但后来才慢慢知道,那仅是个开始。比路途和相聚间隔的距离上更为遥远的是心态和生活方式,都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日渐相去。已经习惯了偶时相聚,已难于朝暮相处了。这些年里,母亲也早已知道,能陪伴她到老的终究还是父亲。

社会的变迁,最后承担负重的是个人。若一直在乡村到老,便能终年陪伴,也不会有渐去渐远的各种距离。而无论那是还是如今,人们还是在努力远离,乡村终究是个要被边缘和消散的所在,而这尴尬只能由其间的人来感知和承受。我们离开了老宅,转而到城市里安家落户,那种维系了几千年之久的靠宗族、血缘和姓氏维系的古老生活方式也许就彻底消亡了,让位给任何大一统时代都未曾实现的人的彻底的原子化存在方式,最后每个人都成了城市里的散兵游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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